读到《每周文摘》刊登的摘录文章《大师的眼泪》,说的是1955年,著名文学家
巴金身处全国掀起打击“胡风反党集团”的运动中,写了3篇文章对胡风进行批判。后来,胡风被捕入狱,巴老进行反思,精神上背了沉重的包袱,他认为那几篇文章是自己在人家落难之时,“向着井口投抛石块”之举,感到愧对胡风。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馆开馆,胡风先生应邀参加开馆仪式,恰好巴老也去了。当时,胡风坐在轮椅上,神情呆滞。巴老在会场见到胡风,极为难过,走上前去,紧紧握住胡风的手,十分歉疚地说:“看见你这样,我很抱歉……”随即,眼中涌出了泪花,哭泣起来。
读罢这段文字,我感触良多。巴老是我少年时期敬重的文学家,他的“爱情三部曲”《雾》《雨》《电》也是我最爱读的小说之一,想不到巴老对自己在批判胡风运动中的往事,如今却可以不择场合,不择身份,公开表示歉意,还为此愧疚难当,流下忏悔的眼泪,天底下还有什么认错比这更感人的。这眼泪,是巴老内心的自我谴责,也是巴老的一种境界,符合他老人家自“文革”结束后表明要彻底“脱下面具,掏出良心,弄清自己本来面目”的“还债”心声。巴老在1986年12月5日写给李济生的信中说:“我的‘改造’可以说是从‘反胡风’运动开始,在反右运动中有大的发展,到了‘文革’,我的确‘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给改造成了另一个人,可是就因为这个,我却让改造们送进了地狱。这是历史的惩罚。”巴老这席话使我们懂得,中国的知识分子,在那浩劫的年代,尽管许多人“跟着形势,洗心革面”,但还是没能给自己留下生存的希望,依旧是时而为运动的动力,时而为运动的对象,反复无常,直至被打翻在地。当然,巴老也是如此,所谓受到“历史的惩罚”。
历史是一面镜子。如今“胡风反革命集团”案虽然获得平反,但是像巴老这样对胡风怀有忏悔之意,敢于用自觉的行为表达自己过错的人,还是不多。巴老曾经扪心自问:“在那一场斗争指批胡风中,我究竟做过一些什么事?”“运动像火印似地打在我的心上,好像有一个声音常在我的耳边说:‘不许你忘记!巴老就是这样时时记住历史那悔恨的瞬间,以致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要求后人原谅自己。并且在后来努力排除“各种叽叽喳喳”的干扰、误解,甚至攻击,写下他“一生的收支总账”—《随想录》。作家岳南在《疼痛与忧思》一文中指出:“一个不知反思、没有忏悔的民族是没有希望和前途的。”作家正是力图通过那个特殊岁月里知识分子的群体哀歌,写出主动反思,自觉忏悔的社会意义,来杜绝历史悲剧的重演。
同样的道理,巴老因忏悔而
落泪,以自己的“羞耻”,来唤起更多的人对历史事件的反思,来真正找到解决社会痼疾和铲除那些生长荒谬的土壤,这是难能可贵的。
我深信,大师的眼泪不会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