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为什么要等到胡风死去一年的1986年8月20日,才写出《怀念胡风》一文?这一直是一个难以释怀的谜。 两人本是30年代的好朋友,同为鲁迅关心的弟子,而且他们均是鲁迅逝世的“抬棺人”。巴金与胡风的个人来往,远不如他与沈从文的关系亲密。在1949年以前,不论在抗战前的上海或在抗战时期的重庆,还是在抗战胜利后的上海,胡风和他的朋友们在某些文艺问
1955年,在举国批“胡风反革命集团”时,和胡风已有深交的巴金,竟在上海作协多次主持批胡大会,并写下一篇又一篇的批胡檄文。当人们为鲁迅先生曾有不相信胡风是特务,赞扬胡风的文章而为难时,巴金奋起反驳:那是先生受了他的骗!1955年2月,巴金在北京听报告时遇见胡风,胡风恳请巴金多批评他,多提意见,巴金却当即愤怒地指责胡风是“ 做贼心虚”。可想而知,当胡风面对20年的老朋友、同为鲁迅弟子的战友,竟然也如此“大义灭亲”,并坚决表示“我们只有毫无怜悯地把他们打进他们自己亲手挖好的‘深坟’里去。”此后,巴金还写了杂文《“学问”与“才华”》,继续批判胡风。 31年以后,巴金以沉重的心情重新回顾与胡风的交往,他特别提到1955年自己为了“过关”对胡风所作的批判,他表示,当他重读自己当年批判胡风的文章时,“我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印在白纸上的黑字是永远揩不掉的。子孙后代是我们真正的审判官。究竟对什么错误我们应该负责,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原谅我们。五十年代我常说做一个中国作家是我的骄傲。可是想到那些‘斗争’,那些‘运动’,我对自己的表演(即使是不得已而为文吧),也感到恶心,感到羞耻。今天翻看30年前写的那些话,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要求后人原谅我。”我以为,这是整本《随想录》中最为情绪激荡之处,具有“抉心自食,欲知本味”的景象。我们可以推想巴金在讲述这番话时,那种悔恨的程度。 人们不应该忘记,当年批判胡风的人成千上万,几乎所有知识界的知名人士毫无例外地参与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批判和声讨。他们如果都能像巴金那样,存有一点惭愧之心,记住灾难,记住自己扮演过的角色,今后再要制造历史性的大冤案,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但这几乎是奢望,对巴金来讲,胡风已经是他晚年心中的一个梦魇。这是他难以逾越的一个梦魇。道理就在于知识分子、一般人承受的政治压力再高,也高不过胡风身为囚徒在监狱中的生死压力。1966年夏,胡风尚在服刑。官方来人要他揭发周扬问题,威逼兼利诱。人们都知道胡风揭发周扬,无论如何都不为过;此时胡风不揭发周扬,则可能加重刑期,甚至被推向极刑。是报复宿敌,以求获得“正当”的自由?还是顶着压力,甘冒生死之祸,保全一颗知识分子的良心?胡风的态度是:不管报上说得怎么吓死人,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看法,决不在这里为某个人说一句坏话或一句好话,问题是怎样就说怎样。今天,周扬虽然被拎出来示众了,但我连拍手称快的心情都没有。像这样来批周扬他们,是言过其实的,难以服人。 可是,当改革开放后,当巴金已在深刻忏悔,已经知道胡风是冤案之时,对如何直面胡风,显然他一直没有考虑妥帖。他一次次失掉了“永无重现”的机会。巴金后来自述:“去年(1985年)3月26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正式开馆,我到场祝贺。……我行动不便,只好让朋友们过来看我,梅志同志同胡风来到我面前,她指着胡风问我:‘还认得他吗?’我愣了一下。我应当知道他是胡风,这是在1955年以后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以前(也是八十年代)他在上海住院的时候,我没有去看过他,也是因为我认为自己不曾偿还欠下的债,感到惭愧。” 这些细节是堪可玩味的。胡风出狱后在上海治病,同在上海的巴金,经常去医院的巴金,居然可以因为惭愧而不去当面向胡风致歉,这就让人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了。“第二天上午我出席作协主席团扩大会议,胡风由他女儿陪着来了,坐在对面一张桌子旁边。我的眼光常常停在他脸上,我找不到过去那个熟悉的胡风了。……我打算在休息时候过去打个招呼,同他讲几句话。但是会议快要告一段落,他们父女就站起来走了。我的眼光送走他们,我有多少话要讲……我想起一句老话:‘见一次少一次。’我却想不到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我终于失去了向他偿还欠债的机会。”
《怀念胡风》:巴金最深的痛
2005年10月18日16:56 成都晚报
题上的看法,与巴金也曾有过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