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是指发生在1592—1597年的日本侵略朝鲜的战争。明朝方面应朝鲜国王的请求,出兵援助,于是在朝鲜战场上演一场持续数年的战争,战争的一方是丰臣秀吉指挥下的日本远征军,另一方是明朝和朝鲜的联军。这场战争明朝方面称为东征御倭援朝,与平定宁夏哱拜之乱、平定贵州杨应龙之乱,并称为“万历三大征”。而日本方面把这场侵略朝鲜达六年之久的战争,轻描淡写地称为“文禄、庆长之役”(按:文禄、庆长是日本后阳成天皇的年号)。朝鲜方面则称为“壬辰、丁酉倭乱”(按:壬辰即万历二十年亦即1592年,丁酉即万历二十五年亦即1597年)。关于丰臣秀吉发动这场战争的原由及其背景,《中国历史大辞典》的有关条目,甚至篇幅庞大的断代史专著《明史》(南炳文等撰),对此都语焉不详。有鉴于此,笔者撰写此文,意在摆脱以往史著就事论事模式,作一点深度探讨。读者不难发现,这场战争所透露出来的一些历史信息,至今仍能给予关注东北亚形势的人们许多启示,惊叹于历史不断重演的无穷魅力。
“假道入明”与“大东亚构想”
发动侵略朝鲜的战争,丰臣秀吉不仅意欲霸占朝鲜,而且欲通过朝鲜这块跳板征服中国,即“假道入明”或“唐人”。在丰臣秀吉的谈话或信函中提及的“明”或“唐”是指十六世纪末的中国。
江户时代初期藤原惺窝的弟子堀正意写的《朝鲜征伐记》说,丰臣秀吉作为信长的部将出师于播磨(兵库县)的天正五年(1577年),已经考虑从朝鲜征服明国。尽管这种说法的可信性尚待考证,但丰臣秀吉有此思想是明白无误的。天正十三年(1585年)他成为“关白”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阐明这种思想,显然不满足于统一日本的目标,他向原来的家臣一柳未安透露了自己的胸臆:不仅仅是日本,不久唐国(明)也限期归顺。
松田敏一的研究著作《太阖和外交》,引用了天正十三年丰臣秀吉寄给美浓的大垣代官的信中,有“命令平定唐国的意图”的字句。次年,丰臣秀吉在大阪与日本的耶稣会副管区长的谈话中提到:待日本国内诸事处理安定以后,将把日本(的统治权)让渡给弟弟美浓守(羽柴秀长),自己则决心渡海去征伐朝鲜和支那。为此,将采伐木材,建造二千艘海船,以壮出征军势。同年四月他向毛利辉元发出向九州派兵的指示的同时,又提到了渡海向朝鲜发兵。六月,他向对马的宗义调、义智父子指示,九州平定后,立即出兵朝鲜。八月,他向安国寺惠琼、黑田孝高透露了他有“征服唐国”的考虑。天正十五年丰臣秀吉从大阪出发向九州进攻时,兴福寺的多闻院英俊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听说丰臣秀吉要切入高丽(按:即朝鲜)、南蛮(按:指东南亚)、大唐(按:指明朝)的消息,惊叹这是“抑大篇之企”,“前代未闻”。
最值得注意的是,丰臣秀吉在书简中常署名所谓“こんか”,它不仅有“殿下”的意思,而且有“天下”的意思,即“天下さま”,那意思是说,老子有“天下相”,是广阔世界的绝对统治者。他不仅要征服朝鲜,要征服大唐(明朝),还要征服“南蛮”——包括台湾、菲律宾、印度等地。一旦朝鲜、明国、南蛮都由他统一之时,他就是真正的“天下さま”了。作为“天下さま”的第一步,就是征服朝鲜。天正十八年(1590年)朝鲜方面勉强按照日本的要求派遣使节(正使黄允节,副使金诚一)赴日本,丰臣秀吉在接见使节后,让使节带回他给朝鲜国王的回信。这封信全部用汉字写成,开头是“日本国关白秀吉,奉书朝鲜国王阁下,雁书熏读,卷舒再三”,接下来谈到他统一全国的事,然后笔锋一转,以“天下さま”的口气谈到他的出生的神异:“然予尝当于托胎之时,慈母梦日轮入怀中,相士曰:日光之所及,无不照临,壮年必八表闻仁风,四海蒙盛名者,其何疑乎!依有此奇异,作敌心者自然摧灭,战则无不胜,攻则无不取。”以下便谈到“假道入明”的意图:“不屑国家之隔山海之远,一超直入大明国,易吾朝风俗于四百余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中。贵国先驱而入朝,依有远虑无近忧者乎。远邦小岛在海中者,后进者不可作许容也。予入大明之日,将士卒,临军营,则弥可修邻盟也。予愿无他,只显佳名于三国而已。俨然是一派君临天下的“天下さま”架势。因此凡日光所及都应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朝鲜和大明国当然应该手到擒来。这份致朝鲜国王的书信,完全可以看作丰臣秀吉“假道入明”的正式政策声明。联系到他先前扬言征服“南蛮”的计划,可以看到,他并不以东北亚为满足,还要东南亚,企图实现其“大东亚构想”。铃木良一的论文《秀吉的“朝鲜征伐”》援引“前田家所藏文书”,披露了丰臣秀吉在天正二十年(1592年)五月十八日的一封信,其中提及构建以北京为首都的“大东亚帝国”的梦想,现在已为众所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