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荷
图/羊城晚报记者 郑迅
泰华楼位于广州恩宁路多宝坊27号,是一幢占地300多平方米的两层古旧建筑,修建于清代咸丰年间,曾以藏书十万而闻名。泰华楼主人李文田,号畲光,字仲约,一字若农,广东顺德人,26岁时连捷第三十四名进士、殿试一甲第三名,后官至礼部右侍郎等职,同时还是著名的书法家、元史学家。著有《元秘史注》等。
寻迹
简单古朴的西关大屋
荔枝湾河涌静静流淌。河堤上散落着施工的材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三两工人在烈日下工作。河堤旁是一排老式小楼,街坊提着菜篮走过不足一米的小道,整个画面笼罩着旧时光的色彩。
羊城晚报记者探访泰华楼时,是午后3时。泰华楼主人李文田第五代后人李思远先生,李文田之孙李曲斋弟子、书法家花庭璜先生以及荔湾区房管局前局长潘广庆先生接待了记者。
在花庭璜先生带领下,穿过多宝坊窄小的巷口,荔枝湾河涌就在眼前,河水并不澄澈,偶有浪花。河涌边上铺上了仿古的雕花石板。花庭璜先生介绍,荔枝湾河涌以前直通恩宁水道,幽静清雅、碧波倒影,李文田要出外办事或往返顺德,都是乘小艇出入,十分方便。
花庭璜指着河涌对面的工地说,这是正在修建的粤剧博物馆。工地的东面,一栋两层砖木结构的老楼便是泰华楼,南边最东面斑驳的墙上,嵌着“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泰华楼”的石牌,上书“一九九三年八月九日公布”。
行至泰华楼门前,只见红色的砖头堆成了小山,离泰华楼门口仅几十厘米。这里原是一排楼房,被拆除后碎砖瓦砾散落在此。“这堆残墙断壁在这里堵住我们已经三个多月了,至今没有人来清理,反映情况也没有回应。”在此居住的李氏后人抱怨。门框边,贴着“关于施工周边房屋安全鉴定通知书”,主管单位是荔湾区水务和农业局,施工工程是“荔枝湾河涌综合整治”。据介绍,去年10月,泰华楼受损严重。有关部门曾派人过来修缮,却进展缓慢。
推开对开式木门,狗吠声传来,一大片花木盆栽成了院子的屏风,生机盎然。小院约40平方米,大堂正厅古色古香,西面的小楼却是现代建筑,南面的围墙将河涌隔在外面。
泰华楼窗棂为简洁的菱格窗而非岭南特色雕花窗,泰华楼后人介绍,光绪四年(1878年),李文田居住在当时还是水网地、城外荒郊处的西关,自费建成占地约四五亩的七进大屋探花第。李文田为官清廉,从不奢华张扬,几无雕梁画栋,仅保留西关大屋的青砖砌筑、冬暖夏凉的特点,他曾客居北京为官,房屋又融合了北京四合院外观规矩、宽绰疏朗的特色。
曾靠市领导题字“护身”
1989年,李文田之孙、书法家李曲斋及其外甥女刘锦韶一家自费出资重建泰华楼,亲历此事的潘广庆说,泰华楼重建后,日本书法团拜访李曲斋,李曲斋才挂上了这块牌匾迎客。牌匾上写明了“泰华楼”名字的由来:“东泰西华,秦篆汉隶,如此至宝,是谓稀世,谁其得之,青莲学士有大笔兮一枝与双碑兮鼎峙。”
潘广庆介绍,在同治十一年(1872年)间,李文田在扬州购得马氏玲珑山馆旧藏“汉西岳华山庙碑宋拓本”,同年,又购入“宋拓本泰山石刻碑”,两碑均为稀世珍宝,李文田遂取两碑之首字,将藏书楼命名为“泰华楼”。
屋内靠东墙处,整齐地摆放着九座古式书柜,金属拉手早已锈黑。泰华楼后人李思远介绍,这些书柜是李文田当年留下的原物,原来至少有几十个,现在仅仅剩下十余个,且已落漆损坏。“李文田比较清贫,所以当时用的书柜也是比较简洁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曾跟我外婆和四舅公李曲斋一起从书柜里把书搬出来晒。1967年‘文革’时我才七八岁,一户姓李的街坊以破四旧为名,搬走了满满的三车(人力三轮车)的书拿去烧掉。”李思远语气惋惜。
北面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白色云石牌子上书“西关百年老屋之一”,则是李曲斋为了在建设大潮中保全泰华楼,亲笔书写挂于门口。“后来这个牌匾掉下来了,我们就拿进来了。”李思远说。另外,在时任荔湾区房管局局长潘广庆先生建议下,李曲斋找到了好友—广州市领导欧初,题写了“泰华楼”三个大字“护身”。
出了堂屋,走廊里搭着碗口粗的几根木头,横纵交织支撑屋体。李思远说,自从去年年底泰华楼遭受严重损坏,墙体开裂、地面沉陷后,荔湾区区长晏拥军曾带领多个部门负责人来到泰华楼查看受损情况并研究保护措施。事实上,简单的支撑保护并没有起到修护作用,泰华楼的损坏情况仍在加剧。
李文田去世后风云变幻,整个探花第近四五千平方米的房产,如今仅留泰华楼,而泰华楼到底还能屹立多久也不得而知。
对话
香港老电影取景泰华楼
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李家第五代、泰华楼现屋主代理人李思远
羊城晚报:以前的探花第到底有多大?
李思远:不确定,我认为占地四五千平方米较合理。据妈妈说,祖屋以前在泰华楼的北面延伸,很大一片。新中国成立前,李家家道中落,祖屋太旧了,只有泰华楼是书斋,不经常住人,所以保存完好。新中国成立前两三年,李文田的两个孙子李棪斋、李曲斋,把原来的祖屋整片拆平,准备用作房地产开发,所有人都搬到泰华楼住。但刚建好了泰华楼北面的四栋三层房子,广州就解放了,建筑商卷铺盖跑了,所以本来是准备建27栋三层小楼,就类似于我们现在的连排别墅,最后只建了北面现存的这4栋。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地就都丢空了,后来政府就用来建小学、建工厂,有些就被人私自盖起房子。
羊城晚报:对于泰华楼,有无新的研究发现?
李思远:1924年,民新制造影画片有限公司在探花第拍摄出品了香港历史上第一部长故事片《胭脂》。根据周承人、李尔庄撰写《早期香港电影史》的资料介绍,1922年年底,“中国自制电影影片之鼻祖”黎民伟曾租下了探花第的三分之二作为厂房,把前屋、中屋及四间偏房用作片场,在这里布景拍摄取材于中国著名古典小说《聊斋志异》的黑白电影《胭脂》三个月,1925年2月23日该片在香港公映,场场爆满。但《胭脂》拷贝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若此片重现,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当年探花第(包括泰华楼)是怎样的场景了。
羊城晚报:您这次回国,是否是为了泰华楼维修的事情?从泰华楼因施工受损到现在,您对目前的修复状况满意吗?
李思远:是的,这次回来希望跟有关部门达成修复方案上的一致。你看那些墙体裂缝越来越大,地面沉降也在继续,如果不迅速加固基础,泰华楼还存在恶化趋势。地基都不稳,你修补有什么用?我们从4月开始跟他们协商,泰华楼基础加固和房屋修缮加固方案几易其稿,可望在最近基本达成一致。
嘱咐儿子宁卖楼不卖书
9月22日,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李文田同宗、顺德本土李文田研究者李军辉
羊城晚报:李文田是元史学家,他的《元秘史注》是研究元史必读的经典。一个南方人,为何会研究北疆的历史?
李军辉:西北舆地学与元史本来就是清代的一门显学,再加上咸丰时期,清政府跟俄罗斯发生边界上的冲突,双方进行洽谈。因此,李文田作为一个文臣,把元史当作自己的课题,自愿自觉地去研究。当时他藏书近十万本,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为国效力。
羊城晚报:李文田藏书十万,他在藏书上有何喜好?
李军辉:他喜欢收藏禁书,例如明朝抗击满人入侵的书。李文田特地在自己的书房里建了一个密室叫“壁书楼”,原来就在探花第里面,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李文田临终前,嘱咐他15岁的独子李渊硕(孔曼)说,我只留了楼和书给你,如果你日后生活拮据,首先要卖楼养活一家人,如果楼卖完了,实在没办法了才能卖书,书要留给子孙。正因如此,他的儿子也不敢轻易卖书。
羊城晚报:但为何现在藏书基本上都散尽了?
李军辉:1915年乙卯大水,广州城淹了7天7夜,书被水浸损失了一些。日本人侵略广州时,李渊硕将珍贵的书籍打包运到香港赤柱的一间房子里避难,但不幸被日军的飞机轰炸,损失不少精品,如李文田撰《和林金石录》等著作原稿。之后,蔡元培造访恩师李文田的泰华楼,发现李文田大孙子李棪斋是可造之材,便提点他去北大求学,李棪斋带了一些书籍去北京,后来生活困难无奈抵押或变卖书籍。“文革”时候,剩余书籍陆续散失,中大图书馆幸得保存一些,但不多。
羊城晚报:据传李文田书法颇受皇家青睐,现有作品存于故宫等地吗?
李军辉:在中南海有,1952年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在中南海颐年堂合影,“颐年堂”那三个字就是李文田的书法。他写的北碑非常有名,雄厚凝重。
上书阻止重修圆明园
9月22日,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王维江,他主要研究中国近代史
羊城晚报:您一直关注晚清的“清流”现象,并认为李文田对“清流”有重要影响,能否详细介绍?
王维江:李文田可以说是晚清“清流”中无法忽视的外围人物。所谓“清流”,是指翰林院的翰林和都察院的御史,从光绪初年起,他们经常揭露朝政的弊端、批评洋务活动中的贪腐。圆明园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毁,1874年同治皇帝亲政,准备重修园子,安置慈禧度晚年。在一片反对声中,李文田的奏折尤其引人瞩目,并最终阻止了重建企图。
这种言论的有效性给年轻的翰林和御史们以很大的鼓舞。因为李文田与后来的“清流”著名人物交往甚密,例如被看做是“清流”背后支持者的翁同龢、潘祖荫—他们都是世家子弟,京城里享有清誉的“官二代”或“官三代”,他们的观念相对保守,与洋务保持距离。不过作为广东人,李文田的观念则与时俱进,例如他曾跟翁同龢说,想用洋镜(照相机)把《华山碑》拍下来,翁不以为然。
李文田疾恶如仇,痛恨洋务活动中的贪腐。这点与翁同龢、潘祖荫尤其合拍。可惜的是,待“清流”人物在光绪初年闪亮登场的时候,李文田已辞官回家、蛰居顺德了,否则,他一定会有非凡的表现。
辞官这年,李文田40岁。这之前,他一帆风顺,在最有可能再上仕途的关键时刻,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显然有着强烈的政治抱负和政治理想。假若他不上奏,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在翰林院侍读、侍讲或内阁学士的职位上稍作铺垫,下一步就是侍郎这样的“副部级”职位。从1874年回到广东,到1885年再回北京,他放弃了人生中最成熟、精力最充沛的十一年。令人感叹!
羊城晚报:李文田再入官场,是因何事?
王维江:19世纪80年代的中期,张之洞正好担任两广总督,驻扎广州。他是李文田在京时的好友。十一年里,李文田虽然赋闲在家,但作为士绅,他有义务参与当地的政治事务,当地官员也会找他咨询,他对广东的地方政务做出了很大贡献,如主持修补了清远石角围、三水大路围,这两个堤坝在“乙卯大水”中唯得幸存。
张之洞在中法战争后以两广总督的身份上奏折,陈述李文田对地方政务的贡献。张之洞上书后,李文田立即官复原职,提升迅速:任侍读学士,工部、礼部侍郎。为官十年后,李文田于1895年在京去世。
羊城晚报:张之洞是著名的洋务派,他为何会提携李文田?
王维江:人是复杂的,思想有很多的层面。李文田看似跟“清流”人物打得火热,但他是为洋务派所接受的。例如常被他批评的李鸿章,就被他的人品、学识所折服,当作知己。1887年李鸿章上奏保举四位可堪出使的人出使,李文田排在其中一位。那时候的人,尤其是李鸿章,并非如后人所想象的那样党同伐异,一个人的政治品格和个人修养很重要,哪怕政见不同,仍然能够获得他人的尊重。
羊城晚报:您如何评价李文田?
王维江:李文田是那个时代不多见的清醒者:学识广博,人品和政治品格都很高洁。
广东中烟工业有限责任公司
珍藏文脉,守望岭南
特别呈献
陈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