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7日，浙江省桐乡市某幼儿园，男幼师王宇正带着孩子们做游戏。

 

　　家长把孩子送进幼儿园，当然希望能得到老师的关心和爱护，然而近期在各地幼儿园发生的“虐童事件”，却让许多人在愤慨之余不免忧心忡忡。浙江省温岭市，90后幼儿园女教师因为“好玩”，拍下多张孩子被“揪耳朵”、“扔进垃圾桶”的照片；山西省某幼儿园老师连扇孩子70个巴掌；广州省4岁女童被老师倒拎着头，朝地下摔致右侧肢体偏瘫；再早一些，在江苏兴化，7个孩子因上课说话，被幼儿园老师用电熨斗烫伤嘴巴……

　　“虐童事件”被频频曝光引起社会强烈关注，就连英国《太阳报》、《每日邮报》等国外知名媒体，也在近期刊登了大幅图片新闻和网站消息，报道了中国浙江女教师的出格行为。就在大家厉声斥责幼师粗暴对待孩子们的同时，我们不得不思考事件背后隐藏的更深层次的疑问：中国幼师这是怎么了？幼儿园的孩子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老师？

　　“虐童照”引发社会极大愤怒

　　或许网友@将讲090080也没想到，10月24日上午，他因为气愤而发上微博的一张照片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照片中，一个小男孩因为被人揪住双耳，提离地面，疼得哇哇大叫；而在他痛苦的小脸上方，一张年轻的、属于女老师的脸，却笑得异常灿烂。

　　就是这张女老师觉得好玩的照片，一经披露即刻引发了众怒。在大部分人谴责、怒骂之余，更有网络高手人肉搜索出这名幼儿园女教师的姓名、手机号、家庭住址等私人信息，并公布在网上。随即，有人打开其个人空间，赫然发现里面竟还“大大方方”展示着几十张“虐童”照片。其中，有两张将幼童嘴用宽胶带封住的照片，图片说明为“活该”；3张将幼童扔进垃圾桶的照片；还有多张让幼童头顶脏簸箕、大铁桶，摆奇怪姿势、脱掉裤子的照片。

　　极大的愤怒，让整个事件以超出人们想象的速度发展蔓延。

　　照片发布的当天下午，接到报警的公安人员便查实图片中这名女老师是温岭蓝孔雀幼儿园小二班的老师颜艳红。当晚，颜艳红被警方带走。10月25日，温岭公安发布微博称，颜某因涉嫌寻衅滋事犯罪，现已被刑事拘留。这意味着，她将面临5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惩罚。

　　事已至此，似乎告一段落。然而，人们对这一事件的讨论却远未结束。多数网友认为这样处理还不够，几百万条评论纷纷表达出人们的愤怒：“如此无良，怎么能做老师？”更有人不无担忧地表示：“如果不是她同事拍下照片，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视孩子为玩物的恶行。现在的照片是我们能看到的，那么没拍下来的，或者拍下来没有上传的呢？”

　　其实，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仅最近一个月内，被报道的虐童事件就还有两起，一个是山西女童不会算数，被女老师狂扇70个耳光；另一个是广州某儿童康复服务中心老师，因为幼儿运动时不配合，将其双手吊起后摔在地上，导致脑部重伤。由于老师失职而导致幼儿意外伤害的事件更是不断发生。据不完全统计，2010年至2012年间，媒体报道出幼儿被遗忘在校车里的事件至少5起，造成5名幼儿身亡。

　　“我没有考资格证，又不做一辈子。”这是颜艳红与人聊天时说过的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可它也直接点出了现在幼师行业存在的普遍问题之一：无证上岗。温岭市教育局副局长滕林华说，在温岭，学前教育中仅四成老师具有教师资格证；山东省在2012年教育工作专项督导中也发现，有53%的幼师没有取得教育部认可的教师资格证书，83%的幼师没有取得幼儿教师资格证书，民办幼儿园的老师持证率更低。

　　教育部数据显示，2009年全国幼儿园共13.8万所，其中，民办幼儿园数量占到约60%，没有资质的“黑”幼儿园更是数量不少。北京市教育部门统计，2009年北京市合法幼儿园仅有1266所，非正规幼儿园的数量却达到1290多所，已经超过了正规幼儿园。

　　面对大量无证幼师的存在，中国教育学会教育机制研究分会秘书长施进军在接受采访时曾明确表示，对于辖区内的幼儿园，各地教育管理部门本身就有监督管理和继续培训教育队伍的责任，但目前，在学前教育发展中，学校管理体系却存在严重问题。

　　幼师行业存在六大问题

　　“虐童事件”发生后，某门户网站做了这样一个专题“老师，你曾让我很受伤”。在其进行的网络调查里，有超过七成的网友曾经因老师的打骂留下阴影。调查结果从侧面反映出幼师质量的参差不齐，《生命时报》采访的多位教育、心理专家同样对幼师存在的问题表现出深深的担忧。

　　民办幼儿园监管几乎空白，幼师招聘、管理不严。南京心理危机干预中心主任张纯表示，从她掌握的资料看，我国现如今的幼儿园中，公办的比较少，只占了1/3；其他2/3是由妇联筹办的幼儿园，厂办幼儿园以及民营幼儿园。在山东烟台当了37年幼儿园园长的刘女士告诉记者，“国家鼓励民办幼儿园，但监管却没有跟上。”

　　数据显示，2010年仅广东省民办幼儿园的比例就高达77%。江西省吉安市民办幼儿园园长占园长总数的比例甚至高达96%。多数民办幼儿园没有取得当地教育部门颁发的证书，监管基本处于空白。记者调查了解，在北京南三环某大型社区集中地，共有13个幼儿园，仅3个为公办，其余10个均未获得当地教育部门的批准证书。一位园长表示，开办一年半来，教育部门的人仅来过一次，看了看便走了，没有提出任何的监督和指导意见。

　　“现在，很多人将办幼儿园当作一种投资，怎么挣钱怎么来，保证不出大事就好，对幼教事业根本没有足够的爱心和责任心。”刘女士表示，她所在的幼儿园，任教老师工资均在3000元以上，都是大专以上学历，但旁边一所民办幼儿园，老师工资仅为千元左右，不少还是在校生，与学校签好合同后直接上岗。还有的人甚至没有取得幼师相关资格就直接“找关系”进了幼儿园。有些地方的幼师自己都还未成年，就要管理好动的孩子，肯定存在一定的隐患。

　　人才严重短缺，专业素养堪忧。《乐富教育研究院2010—2011年中国学前教育发展报告》相关数据显示：北京市未来3年需专任幼儿园教师3.6万人，缺口1.46万人；重庆市幼教缺口亦达上万人。另有数据表明，2010年全国培养本科层次的幼儿教师院校当年毕业生5086人；专科毕业生2.62万人；中专(中职)、中师毕业生一年有20万。由此可见，从学历上看，中专(中职)、中师成为幼师主体，本科则凤毛麟角。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学前教育专业副教授许晓晖表示，他们的学生绝大多数毕业后都从事幼教工作，在培养时非常注重对学生职业认同感和师德的培养。入学第一年还未学习专业课程，主要学习其他综合类课程时，会给学生开设讲座，让他们爱上这份职业。

　　幼师的爱心、责任心不够。专家表示，幼师必须要有强烈的责任心、细心和耐心。比如喝水，按规定是每个孩子单独用一个杯子，但有些老师不负责，让十几个孩子排成一队，共用一个水杯喝水。往往很多自己还是孩子一样的幼师，根本没有耐心和责任心去全面地照顾孩子。

　　不懂儿童心理和成长规律。在北京师范大学沃建中教授看来，很多幼师对儿童成长的基本规律并不了解。安全感是幼儿成长的核心，除了家庭环境，学校环境是最重要的。不让孩子出事成为幼师的工作底线，但幼师偏偏普遍对孩子心理安全感重视不够。北京海淀区妇幼保健院儿童早期教育发展中心主任单晋平表示：“教育不是去"修理" 孩子。浙江温岭幼师虐童事件比较极端，一旦发现容易被纠正；可是日常生活中一些不正确的育儿理念，比如变相体罚等，就不容易被察觉，时间长了，危害更大。”

　　女幼师多，男幼师少。男幼师缺乏是全世界都面临的普遍问题，我国更为严重。很多幼儿园的教师队伍是清一色娘子军，个别幼儿园来了男幼师，竟出现被家长哄抢的情况。沃建中表示，女性当幼师有优势，但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也需要培养阳刚、冒险、独立、承担责任等精神，这些性格特征需要男幼师来引导。

　　幼师压力大，近六成职业倦怠。一位从业两年的幼师表示，“我每天6点起床，早上7点半到幼儿园，晚上6点才回家。很多人以为当幼师很简单，看看孩子就可以。但家长对我们的要求很高，课堂上20多个孩子，有些捣乱的孩子怎么说都不听。我每天下班后根本不想说话。”此前，北京师范大学做过的一项调查也显示，59.5%接受调查的北京市幼儿教师有明显倦怠倾向，很多人有疲惫不堪、担心出事、焦躁不安之感；还有近一半的教师感到自己的脾气变坏了，常常为一点小事就对孩子和家人发火；1/3的老师认为现在的孩子难教；近半老师想转行。

　　事实上，这些问题也与我国学前教育现状的大背景有关。长期以来，国家对学前教育投入不足、重视不够。截至2010年底，学前教育的政府投入仅占全国教育经费总投入的1.3%，远远落后于3.8%的世界平均水平。全国幼儿入园比率不到40%，西部省份个别地区甚至不足5%，还有大量的适龄儿童无法享受到学前教育。

　　善良的老师是孩子最大的幸运

　　在各种关系中，师生关系最为直接地影响着儿童的学习与发展。沃建中说，教育面对的是人，不是做坏了可以扔掉重做的物品，必须要意识到，对幼儿的伤害会影响其一生。“我就接触过多个因幼儿时期受虐导致长大后出现精神问题的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教授李新影也指出，调查表明，虐待是影响儿童成长的最大因素。这种不良影响主要体现在对孩子的认知发展和情绪发展上，虐待的教育方式会给孩子成年后带来长期负面的影响。那么，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幼师呢？

　　爱孩子是第一位的。专家表示，幼师充满爱心最关键。张纯说，幼师在幼儿园里扮演的角色就是“妈妈”加“儿童心理辅导”，排第一位的就是爱。幼儿园园长刘女士表示，这是一份需要用爱心、良心、责任心好好经营的公益性事业，不能老盯着钱。今年2月，教育部颁布的《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试行）》，也将师德放在首位，提出“富有爱心、责任心、耐心和细心”的要求。

　　具备专业素养。中国学前教育研究会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冯晓霞表示，教师的专业素养最为重要的是能否真正理解孩子，会不会通过观察判断幼儿的教育需求，会不会选择适合幼儿、又能引导他们进行有意义的学习内容，会不会用适合他们的方式组织活动等。

　　了解儿童的成长规律。沃建中说，幼师要加强儿童心理学和儿童成长基本规律的学习。要知道孩子在儿童期，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语言、运动、智力、社会化等能力，了解他们的行为特点，并及时发现问题及时引导。

　　学会自身情绪管理。沃建中建议，幼师自身也应学会情绪管理，一个幼师往往影响的是一个班。幼师可以多看点调节身心的书籍，做好自己的人生规划，调整心态，让心静下来，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学生，对学生负责。家长们也应对幼师多点理解。幼儿园也可面向幼师开办一些讲座，以缓解压力。

　　冯晓霞建议相关部门增加对学前教育的投入，将学前教育纳入义务教育或免费教育；建立和完善幼儿园质量评估和监管体系；教育部门要协同有关部门建立起常规性的、全覆盖的督导评估制度，杜绝违背幼儿身心特点和发展规律的教育内容和形式。华东师大学前教育与特殊教育学院刘巧云老师则呼吁，要增强社会监督，不妨设立家长开放日，让家长也参与到幼儿园的管理中来。

　　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些外部条件的改善，很难确保幼师能真正符合老百姓的要求，也难从根本上杜绝幼师虐童事件的再次发生。

　　“其实，我们家长要求的很少，只希望给孩子一个快乐、阳光、充满欢笑的童年。”北京市某幼儿园家长委员会委员张先生说，如果能遇到一个善良、开朗的幼师，会是孩子最大的幸运。

　　作者：张 芳 江大红 曹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