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观点也映照出钱先生后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疼惜与执著。
内容简介
《楼廊闲话》以关怀社会和人生问题为主旨,探讨在西方文化强烈冲击下,中国人应守和必守的常道。涉及教育、做人、幸福等方面,包含诸如守旧与开新、奖励与惩罚、人的尊严、职业精神之类的话题。
《楼廊闲话》中内容由作者钱胡美琦与钱穆先生在日常闲居中交流切磋而来,其观点也映照出钱先生后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疼惜与执著。
作者简介
钱胡美琦(一九三零——二零一二 ),江西南昌人。一九四九年随家至香港,成为国学大师钱穆先生的学生。一九五零年迁居台湾。一九五二年入台北师范学院教育系学习,毕业后再至香港。一九五六年,与钱穆先生结为伉俪。一九六七年,随钱穆先生定居台北士林外双溪素书楼。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曾在中国文化大学讲授中国教育史,后与钱穆先生共同创办素书楼文教基金会,致力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弘扬与普及。一九九一年,召集成立钱宾四先生全集编辑委员会,禅心于全集的整理出版工作。个人著述主要有《中国教育史》《楼廊闲话》等。
这几天在报上看到有关一北商专校长痛于学生犯错不知惭愧,自己带头,向国旗及国父遗像下跪忏悔一事引起社会不同议论。报导中说:“有人认为这事有伤学生自尊心及体面,有人认为政府曾三令五申禁止学校体罚学生,校长的作法无异是一项严重的错误,采用下跪更是错误。”读后感触良多,引起我们夫妇“闲话”,特以“人的尊严”为题,谈谈我们的管见。
人的尊严,应该分三层讲,一是“生命”的尊严。生命赋自天地大自然,飞禽走兽,对其生命,各有尊严,人有他的生命,即有他的尊严。我们不能无端抹杀某一生命的尊严。但在人的世界里却更有一个“人格”的尊严,照中国人传统的讲法,这是“人性”的尊严。
“人格”二字是西方人所使用的,实际上,人格尊严是紧接着生命尊严而来。有一个人格即一个生命,我们要保障其生命,连带及于其财产等一应具体事项,其保护方法,则凭法律。所以西方人讲“人格”,实际上是一法律名辞。每个人都有他的人格尊严,如果他犯了罪,损害了他人的生命及财产等,定要经过审判由法律来裁决他的罪,这是西方文化传统如此。但我们东方传统并不认为每一人格都有他“无上”的尊严。中国人在人格尊严上更看重“人性”的尊严,这与西方人讲人格尊严有所不同。
“性”是天生的,一个生命有一个性。可是生命是发展的,从婴孩到幼年、青年、中年、老年,生命发展,人性也随之发展。发展人性,应有一更高的理想,要待“人性”的发展达到了某一个阶段,才始完成他“人格”的尊严,亦完成了他“生命”的尊严,这是有关教育上的问题;因东西双方对人生看法不同,所以西方人从开始就看重“法律”,而东方人从开始就看重“教育”。可以说,法律是保障生命的,教育是培植人性的。培植人性,也可说即是培植生命,培植人格。因为人性就在人的生命里,就在每一人的人格里。
例如一盆花,一棵树,一枝一叶须我们的修剪,甚至一枝上三朵花苞,有时得修去两朵,好使这棵树这盆花长得更像样,开起来更悦人,难道这会违犯了花树生命的尊严吗?毋宁是说,相反的,这是要更完成花树生命的尊严。因为在修剪过程中,加进了人的一番理想,即所谓“文化的理想”,中庸上所谓“赞天地之化育”。中国人说这一番理想,也即是天的理想。在天的理想下,要经过人文来培植,来成长。换言之,天的理想要经过人的培植与完成,才见其尊严。有天无人,一任自然,即无尊严可见。
譬如我们布置一个园林,栽了这棵树,旁边别的树便该取消。种了这棵花,旁边别的花也要取消。其它的杂草杂树都要取消,要使所培植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花都完成了它的尊严,这一个园林也有了这一个园林的尊严,不该任杂草丛生地乱长,一任自然,甚至可无花树,也无所谓园林布置了。
栽树种花布置园林如此,人的教育也一样。在学校教育之前,先要有家庭教育。小孩生在家庭中,有他生命的尊严。他虽是一小孩,也有他人格的尊严。但是这个“生命”与“人格”,还需要人类的文化教育来培植,来完成。譬如说,小孩在家应懂得“孝”,这不是父母私心要小孩如此。“孝”是一种天性,小孩懂得如此才像样。
子女生在一个家庭里,懂得对父母尽孝,这个家才是一理想的家,这个小孩才是一理想的小孩。孩子不孝,做父母的就得指点他,教训他,要他孝。这孝道,从小就需培养。譬如一家人同桌吃饭,这小孩不顾父母兄姊,一人肆意先吃,这便是不孝不悌,父母兄姊就该加以制裁,要教他等待父母兄姊先下筷子才跟着吃;这并不是损害了孩子的尊严,正是要培植完成他的尊严。